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7章 中山狼6

關燈
時值燏暑,徐清圓主仆已經在永寧坊住了月餘。

早上被院中濃郁飽滿的合歡花喚醒,醒來後給梁丘留下的花澆澆水。這花枯過幾片葉子,如今將將露出花骨朵,看著不甚美。徐清圓憂慮此花開不成,但她也不想如梁丘一樣用血去餵養。

梁丘等人定了秋後問斬,徐清圓再未見過梁丘。

之後徐清圓與侍女用過早膳後,便會驅車前往東市。

清晨霧清,離東市近些的街坊,市塵人流如鯽,貨貿繁華。樹蔭下各類香料、藥材、茶葉、絲綢的買賣應有盡有,讓人眼花繚亂。

徐清圓靈巧地穿梭過市集,會去金玉古玩店、書舍。她買一些書,偶爾接些潤筆寫信的活計;蘭時則接些女紅縫紉私活。主仆二人算著她們不算富裕的錢財,過得清貧,卻讓她們找到些昔日在雲州時的閑逸。

沒有人來打擾她們,大理寺的官吏也離他們遙遠。偶爾早上醒來時,徐清圓擁被而坐,會恍惚覺得一切都沒有改變,好像阿爹從未離開,大理寺從未找過她們。

但是她摸不到自己總是貼身收著的那方玉匣,她便會想到已經離開很久的晏傾。

晏傾會找到她阿爹嗎?

徐清圓不知道自己希望他找到,還是希望他找不到。

這日晌午,戴著帷帽的徐清圓和蘭時站在書鋪,將幫人寫好的信交出去,領了幾吊錢後,二女仍沒有走。她們看著鋪中小二將一厚沓書從後方倉庫中搬出,粼粼堆在書舍前。

許久不見天日的書籍數量繁浩,書頁多缺頁、被蟲咬壞。小二們大汗淋漓地一趟趟搬書,書上的塵土讓蘭時咳嗽不住。

蘭時扯扯徐清圓袖子,示意她們趕緊走吧。

徐清圓亭亭而立,看了許久小二搬書,在小二要引火燒書時,她終於忍不住開了口:“這麽多書,燒了不可惜嗎?”

小二見是這位常來買書的女客,便耐著性子回答:“娘子,你沒看這書都舊了,很多蟲蛀嗎?本也沒人買,留著占地方,不如燒了。”

徐清圓道:“進京趕考的人若是貧窮,即使買些殘書也是有用的。”

小二心想到底是女子,不知道科考行情。他看在這女客貌美的份上,譏笑了一聲:“哪有窮書生?娘子不知道,能考到長安來參加科考的,都是那種大世家的郎君嗎?我還沒見過幾個窮的……他們家中藏書巨多,本就看不上我們這些小鋪子的書。”

正巧書舍老板從旁經過,搖搖頭嘆氣,既是和徐清圓說話,也是自言自語:“這書舍開不下去咯,我正想把書鋪賣了,開個包子鋪。也比現在賠錢生意強。”

徐清圓目光閃爍。

老板見一上午只有一個女客來這裏,幹脆坐下來,沖著徐清圓抱怨:“這實行科考,本以為能來幾個窮書生。誰知道一個個全是世家子弟,他們都不缺書。而那些珍貴的書,這種小鋪子怎麽留得住?我們只好賣賣傳奇、給閨舍女子看的那類故事演義。

“但是還是那句話……識字的貴族女郎家中書本就多,看我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書極少。像娘子你這樣的人,太少了。”

徐清圓不好接這樣的話,她蹲下來,在小二即將燒掉的書籍中翻找,找出幾本破舊古書。

帷帽雪白,她蹲在地上,仰著臉和老板商量:“這幾本書倒是有些價值,許多藏書多的人家也未必有。只可惜書籍破舊,殘頁極多……我若是幫老板將殘頁修覆,老板能許我將書帶走幾日嗎?”

老板吃驚地盯著她,語氣古怪:“你可以修覆古書?我聽說……只有那種皇宮內院那些老學究才有這種本事。”

徐清圓微微笑了一笑。

老板登時大喜,若是能將書修覆一二,多賺幾筆錢,有何不可?他更驚奇,這女子認出這幾本書,居然不占為己有,還提出幫他修書。莫非遇到了傻子?

世上遇到傻子的機會並不是那麽多。

老板當機立斷,和徐清圓約好她何時送回書;若是真的把書修好,會許多少工錢雲雲。老板說話間,又偷偷打量這女子,覺得這女子氣質不俗,雅致如蘭。

老板想了想,又送了幾本才子佳人的書給徐清圓。

徐清圓哭笑不得,聽這老板吹噓:“這可是貴族女郎都愛看的書,尋常地方買不到!我白白送你你還不要?”

徐清圓柔聲細語:“老板,我不愛看這些書,我只想找些前朝演義之類的書……”

老板拍胸脯:“容易!我去幫你找,但這幾本你也留著吧。”

老板拉著小二鉆入後方倉庫中翻書,徐清圓低頭翻這幾本老板塞給她的書,才看了幾頁,大膽的浪蕩字詞、栩栩如生的圖畫看得她面紅耳赤,連忙合上書頁。

心跳咚咚間,後方一個聲音將她嚇了一跳:“你不知道你若是把那幾本古籍買下,會比將書留在這裏更好嗎?”

徐清圓回頭,見是一個披著金翠色輕帛的羅衫女郎走來,滿頭翠珠,頸上瓔珞繽紛,百襇裙著金相壓。

羅衫女郎雖穿得華麗,身後卻沒有跟隨仆從。她隨意向徐清圓望來一眼,眼中清光艷照,三重冰雪。

徐清圓認出這是曾經見過的廣寧公主暮明姝。

她屈膝正要行禮,被公主擡手攔住。

暮明姝漫不經心:“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
徐清圓溫溫柔柔答:“那書本就不是我的,我修覆好已是機緣,何必奪走他人機緣呢?”

暮明姝看著她,帷帽紗幔霧蒙蒙,她不能完全看清帷帽後的女子面容。暮明姝道:“前朝滅亡時,丟了很多書,毀了很多古器。想要發財,不抓緊這樣的機會,以後可沒有了。”

徐清圓莞爾:“沒想發財。”

暮明姝盯她片刻,看不出什麽來,卻提起另外一事:“之前在積善寺的時候,你解說‘鎖良緣’那出戲時,什麽‘三尺閨閣,一枕華胥’,我在下面坐著,都聽到了。”

徐清圓一怔,微窘:“小女子當時為解困局,胡說罷了,讓……娘子見笑。”

暮明姝:“那時候是胡說的,之後在佛堂兩次斷案,和晏少卿配合得那麽好,也是胡說的嗎?不是晏少卿提前告訴你答案,我就要猜你本來就是冰雪聰明的女子,世間少有。

“你現在還來幫別人修古書!”

暮明姝認真無比,將手搭在徐清圓肩上拍了兩下:“你非常好。”

一旁侍女蘭時看得驚愕,古怪。娘子被人誇也罷,娘子本就很好,但是被一個差不多年齡的公主殿下這麽認真誇,太少見了。

徐清圓同樣被暮明姝誇得迷茫不解,又心中羞赧。她無言以對,只好屈膝行禮,偏公主殿下伸手就扶住了她。

暮明姝誇完她,轉過肩打量書舍,極隨意地聊天:“晏少卿查你爹的案子查得如何了?”

徐清圓一怔,心中黯然,不想自己爹的事真的這麽有名。

徐清圓斟酌著答:“小女子不知道。晏少卿是大理寺高官,縱是查出什麽,想來也不會讓小女子知道。但我阿爹一生清正,我相信他不會叛國。”

暮明姝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。

她回頭看徐清圓:“你也很可憐。阿爹失蹤,阿娘生死不知。你爹娘都拋棄了你,無論這個案子查到最後帶來什麽樣的結果,你都應當走出此案,不為它困擾。”

徐清圓怔立半晌。

她向來謹慎,不願與人交淺言深。但是暮明姝的話真誠無比,讓她困惑自己何時和公主殿下有這種交情。

徐清圓問:“為何這樣告誡我?”

暮明姝垂下眼:“一瞬間的心有戚戚、同病相憐罷了。你爹娘都不在乎你,放你一人在長安獨行,殊不知這詭譎時局若無人庇佑,會如何吞噬你。你的際遇,讓我想到我自己。

“我有父無母,身份看似尊貴,實則與你差不多。這每日滿滿的相看、滿畫本的郎君,都是我爹想把我嫁出去的憑據。”

公主的阿爹是當今皇帝,徐清圓哪裏會說皇帝不好,她只好閉嘴沈默。

她甚至心中後悔,生怕自己聽到不該聽的。

暮明姝很隨意:“我爹不喜歡我,和你爹放棄你,終究都是一樣的。”

徐清圓輕輕掀開帷帽,將帷帽抱在懷中,露出自己的面容。

徐清圓柔聲:“我爹是否放棄我,我此時無法得到答案。我仍要等。”

公主殿下眼睛輕輕一亮。

暮明姝笑了:“很好,願意與我說實話了嗎?你雖含蓄,卻實在伶俐,討人喜歡。不過你說的也對,世上父母,也不一定全是我阿爹那樣不喜歡我的……我至少知道一人,他父母格外愛他。”

她說到這裏,輕輕蹙了眉,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情。

徐清圓眨眨眼。

但公主殿下並未多說,而是說起了其他的事:“六月時長安有賞花宴,正巧我在嫁人前,應該都會被我爹困在長安。左右消磨度日,我便要了名額,今年這賞花宴,我來辦好了。我在樊川辦宴,到時候給你請帖,你來不來?”

徐清圓微笑,屈膝行禮:“娘子厚愛,豈敢不從?”

她烏黑眼珠向上輕輕一挑,明如水的眼睛望過去,眼尾金箔閃爍如蝶。暮明姝一怔,登時愛得不得了,也跟著笑起來。

暮明姝斷言,自己嫁人前的這段歲月,也許不會那麽無聊了。

--

此時節,長安已開始入暑,蜀州更是炎熱無比。

晏傾一行人走在山道上,蟬鳴聒噪,暴曬之下,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,滿心燥熱。

只晏傾好些。他並不畏熱,身涼無汗,一身玉骨,在巍峨山間遠離人煙,反而有了些恬然自得的生氣。身後人又累又喘,天熱之下男人們耳朵起繭,只有晏傾肯聽旁邊人的聒噪,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。

跟他們隨行的人,是蜀州派來的府校尉。這位校尉有軍人的威儀,也有文臣的爽朗。他一路滔滔不絕地介紹此地風貌,聽得人心煩無比:

“咱們屬於劍南道一脈,昔年陛下還沒當陛下時,在蜀中歷練當官,和咱們交情一直不錯。後來驅除韃虜,我們蜀州軍也發揮了很大作用。

“這裏就是百姓窮些,但是自從新朝新象,已經好了很多。若說有人從這裏偷偷去西域,也不是沒有可能。但是我們平時打仗,也不可能時時盯著。何況這裏地勢險要,能走過去的人也不多……”

風若直翻白眼。

自從他們來到這裏,蜀州刺史就著人來討好郎君,生怕郎君是巡察私訪。晏傾拒絕刺史的好意,來大魏朝邊境山脈查看,那刺史就立刻派了一個能說會道的軍中小官一路解說。

雖是解說,卻句句不離“如果真出了事,也和我們無關”“我們練兵很辛苦,我們對國家有貢獻”。

也就晏傾能耐著性子聽下去,其他大理寺的官吏早就被這人說的快瘋了。

而那滔滔不絕的校尉也悄悄打量晏傾的面色,心裏嘀咕:這人長得文文秀秀,看起來風一吹就倒,居然熬這麽多天,也沒有絲毫萎靡不振之色。

軍人放於暴曬日堅持幾日不是難題,但晏傾這種文人,居然能忍下他們的環境。

他們在山中行走間,看到前方有黑影閃爍,大聲吵嚷聲傳來。

晏傾目光才停頓,都尉大喝一聲:“什麽人?!”

衛士們早就走得滿心疲憊,這時候有了事做,他們振奮起來,跳起來沖出去。他們捆綁了一對衣著破爛的中年夫妻,男的面色枯槁,女的面黃肌瘦。

夫妻二人跪在他們面前,校尉一看他們模樣,心裏就後悔了。

校尉賠笑:“少卿,這些都是小事情,自然有我們處理,您不用管……”

其實一路走來,晏傾已經意識到蜀州軍的看護森嚴,讓他幾乎不可能查出什麽。而這種看護森嚴下,徐固還能離開,晏傾幾乎明確朝廷必然有人內應。

那人必然位高權重,才能指揮得動蜀州軍。

晏傾不露聲色,聽這校尉東拉西扯幾日,他倒要聽聽這人在提防什麽。這一行他們不會有收獲,很大可能找不到徐固的任何線索,但是蜀州這片防衛緊密的地方,已經引起了晏傾的興趣。

這裏有什麽,讓這些人這麽怕他出現?

晏傾性溫而忍,從不外露情緒。一對中年落魄夫妻跪在面前,校尉想將人弄走,他伸手攔了。

晏傾問:“你二人在吵什麽?”

夫妻二人面無表情,被官兵抓到,他們不躲不閃,被押著跪過來,他們也沒有畏懼之意。生活磋磨已然讓人麻木無比,便是晏傾是再高的官,也和他們無關。

男的回答:“我和我妻子跑到山裏,我們在吵,是我當匪賊,還是她當娼‘妓。”

校尉厲聲:“渾噩如此,還恬不知恥,將山賊娼、妓滿口道來,在少卿面前這般放肆……”

晏傾看了校尉一眼。

風若走來,笑嘻嘻地扣住這校尉的肩膀:“老兄莫吵,咱們聽聽怎麽回事。”

晏傾問這對夫妻:“想來兩位之前沒有這種煩惱。莫非你們家中無田,被逼來了山中討生?”

那校尉忍著痛強聲:“少卿,莫聽他們胡說。朝廷新建,都重新仗地給了這些刁民,宰相親令還掛在蜀州府衙,誰敢不從?今年天氣炎熱,收成不好,他們就不肯好好種地,一個個都要上山當強盜……”

中年夫妻中男的那個無所謂地嘿笑一聲,妻子則落了淚,哽咽:

“軍爺,你這說的什麽話?分給我們的地,都是旱地,根本種不出莊稼……”

晏傾道:“據我所知,朝廷規定,良田每戶皆有劃分,若是無存,可寫狀書去告。”

他此話一說,那男的激動冷笑:“新朝建後,說的好聽,把地重新分給我們,按人口劃分。

“我家兩個兄弟死於戰亂,論理名額該劃去了,地應該被收回去。可是上面不肯把名字劃去,非說我兄弟沒死,誰能證明我兄弟死了?這下好了,我兄弟不在了,沒人種地了,可我們還得交賦稅。

“朝廷天天催著我們要錢,我們管誰要錢?不如上山當匪!”

晏傾徐徐道:“據我所知,宰相有令,若有七成百姓交不出賦稅,當報於朝廷,窮苦小民一律免除賦稅。這項政策,沒有在蜀州實行嗎?”

這一次,換校尉苦笑:“少卿,怎麽可能不實行?蜀州可是陛下、宰相以前待過的地方,這裏什麽政策敢瞞著?可是你們身在長安,不知道我們的難處。那些小民交不起稅,你們大筆一揮一律免除,可是欠額卻分攤到了富戶頭上。

“富戶不滿,縉紳怨氣連連。要麽紛紛舉家遷徙他鄉,要麽雇傭更多的貧民來種地。這些刁民不好好種地,一個個扔下鋤頭就跑,還得那些世家豪強出錢……惡性循環,就只能這樣了。”

校尉舔著臉:“不如少卿回去長安,跟朝堂說說我們的難處?”

晏傾並不說什麽,他只囑咐風若:“拿紙筆,我幫他們寫狀紙,將他們難處告於蜀州府衙,且讓當地府衙將他兄弟的名額劃掉好了。”

校尉目光閃爍,幹笑一聲不多說。

背過那校尉,風若氣憤填膺:“郎君,我看宰相這政策有問題,宰相偏著那些世家,欺壓平民,才造成這種現象。”

晏傾緩緩道:“風若,我們一路入蜀,有當地官兵陪同。烈日炎炎,為何突然出現一對夫妻向我伸冤?縱是他們確有苦處,卻分明是有人提前安排好,想借我之口,與宰相分庭抗禮。

“而且我入朝三年,從未聽過蜀州欠過賦稅。此地水深,也許藏著一個極大秘密。”

風若愕然。

風若喏喏道:“我以為是宰相私下給那些世家好處,這種事旁人一聽,都覺得是宰相授意。而且我們到這裏,一路官兵跟隨監督,就是宰相監督我們啊。難道郎君不厭惡宰相?”

晏傾搖頭。

山道上,他一邊走,一邊將這些朝政事務掰碎了,慢慢解釋給風若:“宰相出身大世家,當今聖上也是靠世家支持,才坐穩帝位。但新朝以來,宰相雖嚴厲,卻確實頒布了不少與民有利的國策。

“我與宰相雖見解不同,立場有別,但我二人的所別只因個人所求不同,並不為各自私心。於國一道上,殊途同歸。”

風若沈默了片刻。

風若像抱怨,像嘀咕:“自然,你確實沒什麽私心,不然也不會來這破地方當官了。可我還是不懂宰相……他所求,與你所求,有什麽區別?你為什麽覺得這些惡劣事不是宰相的要求?”

晏傾溫聲:“權力鬥爭自古存在,意義卻各有不同。我與宰相之爭,無論成敗,解決的都是實事,皆不是毫無意義的。

“宰相要的,是世家重新崛起。既然如此,他便不會放任世家如舊朝那般萎靡魚肉,頹廢無比。

“這不是那類無關民生,與國無益的鬥爭。所以我並非厭惡宰相。”

風若似懂非懂,再次重覆:“那郎君,你所求的是什麽?”

——走出地獄,腥風血雨。你必然有你所求的,才甘願忍受一切指責,負罪長行。

那個讓你願意為之堅忍的,是什麽?

--

長安城中,宰相府中,韋浮正在拜見宰相。

說起晏傾前往蜀州調查徐固行蹤之事,韋浮頗慚愧,因太子羨一事尚未有定論,積善寺逆賊之事隨著宋明河的死陷入僵局,晏傾卻已脫困而走。

韋浮低頭:“是弟子無能。”

林承已五十餘歲,面容肅穆莊重,精神氣貌皆佳。

他和韋浮在自家園林中說政事,搖頭道:“只是太子羨那個模棱兩可的證據,本就無法給晏清雨定罪。晏清雨去蜀州一事,總讓我不安。因他此人行事不動聲色,少露痕跡。我唯恐他說是查徐固,實則去查別的事。”

韋浮目光微閃,輕聲:“蜀州有什麽,是不能碰的?”

林承驀地回頭看他,目光如冰如電,帶著審度。

韋浮低頭:“弟子失言。”

他微笑:“所幸少卿一心辦案,並不參與朝廷之鬥。”

林承冷斥:“朝廷之鬥,豈是說他獨善其身,便是可以的?他不參與,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立場了。

“太子羨早就死了,我不會因為一個宋明河的死前亂語,就認為如何如何。只是晏清雨這個人,和他那個老師不同。左明整日糊裏糊塗,晏清雨看似不說話,實則對什麽都看得清……但是江河,晏清雨入朝三年,我卻從未看清他,不知他所求為何。

“不知道一個人求什麽,便無法讓這個人為己所用。我隱隱有一種難以明說的感覺,他對朝堂上這些手段,清楚非常。他已看透我,我卻未曾看透他。

“例如我們要為太子殿下而急於辦逆賊之案,他便暫避風頭。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,過於老練……”

韋浮開玩笑:“也許他真是太子羨?”

林承忍不住笑了。

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。

林承不覺感慨:“晏清雨不為我所用,至今讓我感慨。我仍記得龍成二年,初初見到他的科考答卷,即使他不是我的弟子,那篇文章我也不得不說他寫的好。那年的題目是‘國之何往’,是我與陛下一同商議的……”

他陷入沈思,又問韋浮:“你今年的題目是什麽?”

韋浮沈默一下,答:“士之所終。”

林承怔一下,沒想到吏部今年出了這樣的題。

一道清脆嬌俏的小女兒聲音竄入園中:“爹,你有客人?”

韋浮回頭,見到一個嬌俏少女從月洞門後走來,嫣然如花。

此女正是林承的女兒,林雨若。

--

隔著一道窗,林斯年站在長廊內,靜看著園中其樂融融,聽著他們笑聲。他甩袖而走,陽光陰翳落在淡漠面上。

熱鬧是他們的。

將他屏蔽在外。

而一道人影閃過,披著黑色鬥篷,高大鬼魅。

這人是消失已久的“阿雲”。

他不是馮亦珠的普通侍女,他走在長長游廊中,跟隨著林斯年,興味的眼睛看著這一切。

他是男子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